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萬事且浮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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萬事且浮休

裴清石年輕時精力很好, 他大多時候卯時準時起來,處理一天公務,到了亥時才會休息。

自從過了五十歲, 他的精力就大不如前了。

每天未時他都要在藏書閣的偏房躺椅上小睡一會兒。

這日下午, 裴清石一睜眼,透過隔間的簾子隱隱約約看見外面的小桌旁坐了個人影。

“王錦?”裴清石喊了自己身邊小廝的名字, “你在外面?”

桌邊的人影未動,可簾子被人掀開,王錦的臉出現在隔間對裴清石道:“裴夫子,有人來了,她就在桌邊坐著呢!”

“誰來了?”裴清石擡手按著眉心。

王錦答道:“就是那個沈姑娘!”

“沈離?”

王錦點點頭。

裴清石一下就站起來了,迅速整理好自己的儀容, 掀開簾子走出去。

偏房開了一道小門, 小桌就在門邊, 正對著側院滿庭的花樹。

沈離端著一杯茶, 不緊不慢地喝著。

“她來多久了?”裴清石問王錦。

王錦答道:“沈姑娘來了兩刻鐘了。”

聽到這邊動靜,沈離也起身對裴清石行了個禮:“裴夫子。”

裴清石揮手將王錦打發走,對沈離還禮:“參見殿下,殿下應該差人早點叫醒老夫的。”

“並非急事, 等等又何妨?”沈離不在意道。

裴清石在沈離對面坐下:“殿下何時從平川縣回來的?”

“今天上午。”

“殿下真是好大的動作!我在書院都能聽到有人議論殿下。”

沈離挑眉:“哦?議論我什麽?”

裴清石嘆氣, 沒提別人說什麽,只是說出自己的評價:“殿下, 你的殺性太重了。”

就算她有巡察令的權力,但裴清石當初在朝堂上見過那麽多奉王命出巡的巡察令, 真正動手殺人的不多, 這個權力更多是一種威懾。

沈離倒好,上來直接先剮了兩個, 後面一連殺了那麽多天、流放一大堆。

晉朝開國以來,除了皇帝本人,很少哪個官員能一樁案子牽連誅殺這麽多人。

所以她人還沒到豐州,消息就已經傳到豐州。

要不了多久,這個消息還會傳去朝京,到時候朝堂上不知道多少官員要彈劾她。

“殺了就殺了。”沈離臉上沒有半點悔意。

“殿下到底圖什麽?”裴清石神色覆雜。

“也許是權力吧。”沈離直言不諱道,來到南晉她很少有個人能說話,裴清石是少有的能說幾句真心話的人。

“殿下已經是天下最尊貴的人,怎會缺少權力?”

沈離搖頭:“身份帶來的權力到底不是我想要的權利,我想進朝堂,像朝中幾個哥哥一樣做實事的權利。”

不是所有的皇子都有官職,南晉如今的六個皇子中,三個在朝為官,至於幾個公主全都不在朝中任職。

沈離這幾年自請了許多差遣,只是為了進朝堂有個官職。

當豐州的貪汙案和平川縣造反被捅上去,她就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。

豐州官場牽連廣大,背後涉及朝堂黨政,沒人想攪入這場渾水中。

皇帝其實對這件事很不高興,可是大多京官為了自己的利益都不想、也不能攪和進來,集體裝傻充楞。

沈離清楚,這次皇帝能選擇的辦事官員太少了,所以她一旦進場,無論殺多少人,生百官氣的皇帝都不會生她的氣,無論結果多少人彈劾她,只要她的事情沒辦砸、功勞更高就能蓋過去。

所以,沈離幹脆把想殺的全殺了。

“只是在朝堂任職嗎?”裴清石憶起朝堂,那些回憶並不美好,而且已經離他很久遠了,“殿下,這攤渾水你進去容易出來難,但願你已經做好準備。”

“路我自己選的,我不後悔,不提這些了裴夫子,我這次來是想介紹一個學生。”

“學生?”裴清石臉色漸漸沈下來,“若是想聽我的講課,每一旬我都會去講堂講上一個時辰,他直接到講堂聽就是。”

“裴夫子,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。”沈離沖他笑著,“她是個可造之材,我希望她有名師指點。”

“殿下,即使是你,也不能要求老朽收徒。”裴清石直接拒絕了,“老朽幾十年都不收徒了,以後也不會收徒。”

沈離見這老頭固執,撇撇嘴:“名分不重要,只是她將來在靈均書院讀書,還想請夫子多關照,她就在門外,希望夫子能見見她。”

另一邊,鐘逾聽徐英講了裴夫子何許人也?

“裴夫子”名為裴清石,字九思,生於湣帝在位時期。

裴清石少年時便聰慧過人,是豐州府有名的神童。

天元十六年,二十一歲的裴清石高中,成了晉國開國以來最年輕的狀元。

之後,裴清石便進了朝堂做官。

早年裴清石雖然頂著神童、狀元的頭銜,但並未得到重用,先是被丟到翰林院天天跟一群文人辨經辯了好幾年,後是被調到兵部任一個不痛不癢的官職。

不過裴清石過得還不錯,他官職不高但是為當時太子所看重,加上他收了一個不錯的徒弟,以及娶到了從小一起長大的姑娘為妻,總之,他曾覺得自己萬事順遂,總有一展宏圖之日。

等到裴清石過了而立之年,太子也就是如今的皇帝也快要繼位大統,在朝中有了更多權力,連帶著裴清石得到了重用,短短幾年間裴清石在官場混得風生水起,一路高升至兵部尚書。

終於,湣帝駕崩,當今的皇上繼位,更加重用起了裴清石。

事實上裴清石確實很有能力,他是公認的國相之姿,所有人都以為他遲早是下一個晉國丞相。

也是那時,皇帝展現了一下自己對抗胡桑的野心。

裴清石是個有血性的晉國人,他忘不掉晉國的南遷之恥,對於北伐願意鞠躬盡瘁死而後已,所以他舉薦了自己唯一的、也是最得意的學生崔照作為武將出征。

最開始,北伐取得了不錯的成績,崔照從一個領兵的小將屢立戰功,在裴清石的不斷推舉下成為主將,一時間朝野上下裴清石風光無兩。

同時,朝廷裏的黨爭愈發嚴重。

與皇帝共事中,裴清石就意識到,皇帝並不是個值得托付的後方,他有太多私欲、太多猜忌,他的膽量不夠、氣魄不夠、英明不夠,但裴清石還是決定盡力一搏,甚至做好了粉身碎骨的打算,也要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。

現實裏等待他的是接連的黨爭陷害、無盡的帝王疑心,還有北方胡桑,能壓著晉人幾十年的胡桑人從來不是吃素的,戰事愈發艱難,多少官員趁著戰亂為自己牟利,而北伐的大軍連糧草都拿不到。

那些艱難本沒有壓垮他,直到在諸多拖累下,北方大軍淪為孤軍,十萬官兵被殺或被俘,主將崔照下落不明,逃回來的官員有的說崔照早已自殺殉國、有的說他被胡桑人抓去了……沒人見過他的屍首,但想到那年輕將軍的烈性,果然所有人都一致認為他最終是個身死的結局。

北伐失敗,晉國再次割城賠款,其中最為眾人議論的便是皇帝賠上了自己懷孕的寵妃安貴妃……

經此一事,裴清石被皇帝找了個由頭奪了實權,貶為翰林院掌院學士……當初從翰林院出去,結果還是回了翰林院。

裴清石那時已經不在乎被貶去哪裏,他心裏的熱血已經被澆涼了,他直接寫諫書呈上,從皇帝到朝中蛀蟲罵了個遍,還在家裏準備了一口棺材,表示自己知道要死了,任殺任剮!

果然,當天裴清石就下了大獄。

皇帝是氣得想殺他,可是裴清石當官這些年身上真找不到幾件過錯,哪怕是北伐失敗,算錯也算不到他頭上,勉勉強強才把他踢出兵部……殺了他,不是成了昏君?很少有皇帝想背負“昏君”之名。

關了一段時間後,皇帝倒是開始念起舊情,想到當初裴清石在自己繼位前後沒少給他刷政績,加上裴清石在官場上與人周旋很少把事情做絕,還是不少人替他說話求t情。

最終,皇帝決定放了他,條件是他要再寫一篇文章反省自己的錯誤,這樣他就可以滾回他的翰林院繼續當官,以後也許皇帝高興了就重新重用他。

然而裴清石寫了一封辭表……

皇帝再次被他惹怒,他不好殺裴清石,又實在下不來臺,幹脆繼續關著他。

給裴清石求情的人沒斷過,官有官的腐敗,但士有士的氣節,裴清石無疑是“士”的典範,為他求情的一種是“士”本身,一種是想籠絡“士”的人。

就這樣耗了近五年,裴清石父親去世,這次,一些官員求皇帝放他回家服喪,也能彰顯帝王仁慈。

有臺階的皇帝總算放過裴清石,讓他回了老家豐州……

就這樣,經歷五年牢獄之災的裴清石回了豐州老家,他終於見到了自己的生了白發的妻、已經成家的子、已經陰陽相隔的父。

與親人一起服完喪後,豐州書院山長就來了,要請他去書院教書。

哪怕裴清石一旬就講一堂課,平日守著藏書閣不愛出門,可他就是個活招牌啊!

什麽“神童”、“狀元”都是其次的,他在天下學子眼中,就是聖賢書上寫的“士”,史書上會留下他的名字……

聽完徐英“講解”,鐘逾對南晉的了解都更深一分。

這時,偏房的門開了。

王錦走出來看了一圈,鎖定外廳唯一的姑娘走過來,問:“你是鐘姑娘吧?請隨我來,裴夫子想見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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